随感(178)
昨晚十点多,我躺在床上将要睡觉。外面不知何处忽然响起了“通——通——通——”的声音,伴随一声声“嗖——嗖——”,一听就知道是放烟花。我抱怨了一句:“都这会儿了,也不是啥节日,谁在放烟花啊?”
声音不出一分钟就没了,我也懒得起床拉开窗帘看看是在哪个方向、多远距离的人闲得无聊在放烟花。一共就那么几声,应该也不是什么盛大的庆祝活动,想来挺奇怪的。
转念一想:不知从何时起,放烟花成了“无聊”的事?
我还能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放烟花,是在我十岁左右的一个新年夜。那晚之前的好几天,爸妈就在饭桌上说起大家最近都在谈论即将到来的烟花。到了当晚,我们早早吃完饭,就一起出了门。
生活区的一片荒地上,有些人在忙忙碌碌地架设一些设备。还远远没到开始放烟花的时候,所有道路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填满,大家摩肩继踵地往前凑,想挑个离得近的位置,好像只要盯着那几个在做准备的叔叔,就能最大限度地观赏到烟花的姿态。
大概到了八点,开始放烟花了。这时人们才意识到:离放烟花的地方远些的位置观看效果更好。但由于人太多,已经没法挤到理想的位置了。既然如此,人们也不愿浪费时间在找位置上,每个人都只好站定在原地,随时仰着头,每一秒钟的天空之景都要收在眼睛里才觉得不亏。天空掉下来许多碎渣,让人眼睛不舒服,但没人因此低下头。脖子酸了,也没人因此低下头。小孩也不哭闹了,全都安静地看着,以免被骂一声:“不听话就带你回家!”
那时,每一声“通——”都意味着我没见过的色彩与形状,每一声“嗖——”都意味着一道流星般划过天空的闪亮火花,每一秒都是新鲜的,都值得期待。每一种色彩与形状的组合都令我惊叹不已,令我好奇怎样设计炮筒才能展现出那样的图案。
早已过了人们平常该睡觉的时间,很久很久都没再有“通——”或“嗖——”的一声,人们却还不舍得低头揉揉酸痛的脖颈,仍期盼着下一次烟花绽放。有人喊着:“没啦!没啦!”另一些人则喊着:“再来一个!”最终,在漫长的夜色中,“没啦”的声音渐渐盖过了“再来一个”,人群组成的长龙才慢慢蠕动起来,伴随着有关刚才所见奇景的兴奋话语,人们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。那晚,许多孩子跟我一样,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。
在那之后的几十年人生中,我再没遇见过这样一场烟花。可预期的是:今后也不会再有那样一场烟花。每个人的一生中,应该都有这样一类事物,当且仅当初见时,它才如那一刻盛放的烟花般绚烂多彩。而在那之后,人心中的那份对美的惊异体验就像烟花一样,燃烧后即化为灰烬,随风飘散在茫茫大地上,不知于何处再能遇见。纵然遇见,在熵增的箭头方向上,也再无法对同样的美重现同样的知觉了。
想到这,我还意识到:每一个能熟练放出美丽烟花的师傅,大概也都无法如观者一样体会到那种新奇的美了。
不知昨晚放烟花的人会否也怀着一样的思绪?
所以大人们总是羡慕小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