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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-10-17 2 作者 墨冰土

白背景上有许多横平竖直的白色方框。它们一个个你挨着我,我挨着你,面朝下趴在纯白的地上,脸对着黑暗无光的地面。

 

有个方框总觉得自己不对劲。每隔几分钟,它就感到头脑发胀、四肢酸涩、心跳和血管马上就要崩裂似的,几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。它却又每一次都说服自己继续趴着,把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。如此循环,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。

 

它不确定是不是其他方框也有过一样的想法,因为它们没有一个站起来四处走走,乃至从未翻身,从未掀起身体一角挠挠痒。它想:大家都趴得那么平,一旦弄出点动静,就会显出不一样来,那就可能招来天上不知何处降下的危险。

 

它好想好想伸展一下身体,想到每一个毛孔都要窒息了,每一根神经的动作电位都被压住无法传播而发了疯。然而越是如此,它越怕,仿佛受到谁提醒似地,紧张地把自己抻得更加板正,好让自己消失在方框的海洋中,不会被什么捕食者注意到。捕食者是它推测出来的,究竟有没有捕食者,它并不知道。它有生以来从未见过,它只是设想天空中的危险大概是种捕食者,若是毫无缘由的东西,比如雷电一类,就不用这样惶恐地防止被它注意到。也许真的是自己本性恶劣,别的方框怎么都趴得好好的,从未抱怨过?这意味着自己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维持正常。

 

但为什么要这样呆着?它无数次地想问,却没见过谁吱声,便也不敢。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,身边紧挨着的那个方框传来了远方的消息:“嘘!不许交头接耳!趴整齐!紧贴着地!”每一个方框都是如此被身边的同伴告知了要求,自那以后它们就这样趴着,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春秋。

 

有一天,狂风大作,洪水泛滥,边缘的方框们很快被打得湿透,不得不望着自己的身体被迫缩起,露出了一个个边角。泡软的躯干被风裹挟而来的石头捶打、撕扯着,有一些方框再也无法保持肚皮向下的姿势,只能翻了过来。原来那下面藏着的,净是些牢骚或骂人的字眼。

 

附近的方框们掀起自己的一角,瞥见了这一幕,就开始小声批评它们:“你们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吗?”它们怯怯地说:“没有没有,绝对没有!”“我骂的是这风,让我没法继续好好趴着,与大家一同保持整齐的队形。”“你能看得见我,不是说明你没按要求好好趴着吗?”

 

风继续吹,雨继续下,洪水继续上涌。更多的方框要么被打湿、揉烂,进而被卷进水中不知所踪;要么掀起一角看见了其他方框的遭遇,只得站起来跑向更高、更安全的地方。第一个站起后,很快就有了第二、第三、第四个。于是方框们的阵型全乱了套。这下,大家看见所有方框的肚皮上都写满了牢骚或骂人的字眼。

 

方框们哭笑不得起来:“所以我们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?为了什么?说到底,最开始是谁告诉大家要趴着呢?”没人找得到那个提要求的,算了,这事就这么过去了。

 

风停了,洪水也退去了。寻找到安全的高地的方框们为侥幸存活和可以伸展肢体而欢呼不已。

 

很快,它们却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。白背景那么大,我要去哪、做些什么才好呢?”它们像当初渴求挠痒和翻身一样渴求着下一个指令的到来,因为它们已忘记了过去曾是怎样生活。

 

忽然,一个方框悄悄对身边的另一个方框说:“嘘!别出声,挨着我躺好,躺得平平的。”很快,方框们一个个地躺下了,白背景终于又恢复了平整。